當上被燒得焦黑的土地, 空氣裏的熱浪灼得她口幹舌燥，呼吸間扯動火星, 秦奚丹捂住了口鼻, 好像在火海中行走。

而更讓她感到不適的，是空氣裏無處不在的腐臭味。

“死亡”的味道。

希蒂娜和卡瑪瓦走得更快，到一個路口時，他們要走向不同的方向。他們停在路口, 似乎是在等秦奚丹的選擇。

希蒂娜回頭看她, “小丹, 我要去市政廳那裏, 上次收到消息裏, 我們的人占領了那邊。你要和我一起去嗎？”

秦奚丹問卡瑪瓦，“法師先生, 你去哪裏呢？”

卡瑪瓦嘴唇輕輕動了一下，說：“我要去大廣場, 小姐。”

秦奚丹想了想, 和希蒂娜一起行動, 面對的應該是對面的槍炮火藥, 而和卡瑪瓦一起走，可能會遇到城市底下的怪物。

她沒有思考太久, 走上了左邊那條通往大廣場的道路。

希蒂娜對這個結果不意外，點了下頭，叮囑道：“要小心一點，我們之後再在這裏見。”

秦奚丹：“好，你也小心。”

她跟上卡瑪瓦的步伐, 走在濃煙火燎的街道上。這是她第一次來到聖提爾城, 認識這座古老的城市, 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場景。

一具被燒成黑炭的屍體橫在路邊。他的上半身伸了出來，下半身被壓在廢墟底下，似乎是逃跑時，被倒下的屋頂壓住。

秦奚丹的目光在屍體上停留了片刻，嗅了嗅，一股濃重的臭味直沖鼻腔。她看不見那些以死亡為食的怪物，但可以想到，那些怪物在成群結隊地穿過街道，享受這場饕餮大宴。

她移開目光，問：“城市底下的怪物到底是什麽？這件事情很嚴重嗎？”

卡瑪瓦低聲說：“是女神曾經封印的惡鬼。”他的臉色異常蒼白，“但女神也無法毀滅它，只能讓它在地底沈眠，每年，聖提爾城都會舉行的祭典和節日，就是為了安撫它，讓它繼續在地底長眠。”

秦奚丹：“節日？”

他們的節日不都是讚美女神的嘛。

她壓下心中疑問，又問：“連你也不知道那個惡鬼到底是什麽嗎？”

卡瑪瓦搖了搖頭。

秦奚丹抿了下唇，問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，“那……它現在被放出來了嗎？”

卡瑪瓦腳步停頓了一下。

長袍之下，男人的身體似乎顫抖了一瞬，隨後又恢覆筆直□□。他依舊從容沿著長街往前走，說：“我也不知道，小姐，不過，如果你現在回頭，還來得及。”

“真的來得及嗎？”

卡瑪瓦嘴角翹了翹，握緊了盲杖。

來到大廣場，廣場上空無一人。地上凹凸不平的石磚隨著走動而微微松動，石磚表面並不光滑，有各種車輪碾過的劃痕。在廣場的中央，有一尊女神的雕像。

女神雙手放在胸前，托著三段弧組成的命運。她垂著臉，表情慈悲又漠然。

秦奚丹仰頭，與這片大陸的主神對視，看著她沈靜的眼睛。

四周的火焰與槍聲都變得安靜，她微微瞇起眼，在一片靜謐裏，仿佛聽到一身悠遠的嘆息。

卡瑪瓦用盲杖撞擊地面，發出的聲音將她喚醒。她看著對方，緊張地問：“底下那個鬼還在嗎？被放出來了嗎？”

卡瑪瓦飛快轉身，“走。”

秦奚丹只好跟在他後面，又在熱浪中走了一段路。空氣被熱氣的灼燒中變形扭曲，她好像走在沸騰的火焰裏，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，汗水打濕眼睛，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。

卡瑪瓦突然停了下來。

秦奚丹差點撞到他的後背，疑惑地問了聲，“怎麽了？”

男人沈默著，沒有回答。

秦奚丹好奇地往前看了眼。

透過狹長的通道，她看見了道路的盡頭。那是一條長長的河流，她早就聽過這條河的名字，在瓦哈語中，被稱作母親之河。

這條河幾乎橫貫這片大陸，灌溉無數土地，寬厚而緩慢流淌，哺育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們。

而現在，河裏密密麻麻的，布滿了浮屍。

秦奚丹第一次感受到頭皮發麻。

她好像被釘在地上，後背毛孔冒出冷汗，寒氣從地面往上躥，籠住她的身體。四周熱浪翻騰，好似火焰地獄，而她卻忍不住顫抖，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
一具又一具的浮屍覆蓋在河面上，擠在一起，河水似乎都因此凝滯，不肯流動。

秦奚丹睜大眼睛，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，呼吸都變得艱難。

這些都是火災裏無路可逃，倉皇跳入河中的市民嗎？還是戰火裏犧牲的人，被粗暴處理，直接扔進了江河。又或者是，出現了一種更壞的可能……

卡瑪瓦雙手握住盲杖，輕輕撞擊地面。

秦奚丹回過神，往後走了兩步，手扶著墻壁，輕聲說：“都、都在這裏嗎？那個怪物……醒來了？”

卡瑪瓦點頭，“醒來了。”

墻壁被燒得火熱，熱氣熏得她有點眼睛疼，秦奚丹眨了眨眼，強迫自己不去看河中密密麻麻的浮屍。她聲音發澀，問：“所以，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呢？那個怪物到了哪裏了？”

卡瑪瓦攥緊盲杖，走到了河流邊。河中的屍體都是俯著的，背朝他們，看不清臉。

這樣的話，秦奚丹反而有了點勇氣，慢慢跟著走了過去。每一步，她都走得十分艱難，腳上好像戴著沈重的枷鎖，腳步遲緩而無力。

河中的屍體穿著各種各樣的衣服，有的穿著政府軍的軍裝，有的則穿著反叛軍的軍裝，似乎在這場戰役裏，誰也沒有討到好處。

戰爭的意義到底是什麽？

面對江河都沖不走的死亡，秦奚丹陷入沈思，心想，這樣的戰爭，真的有意義嗎？

她忽然就明白了執火人存在的意義。當時絕扈王陵沒有被妥善解決，絕扈市面臨的結局，會和眼下的聖提爾城一樣嗎？

城市被焚毀，江面擠滿浮屍，一切都被死亡吞噬，變成邪神的養料。

秦奚丹呼出口氣，突然想到了章南露就跟在林璞的後面，說不定，他也被算計了，變成江中浮屍中的一員——他可不知道聖提爾城下有一個被封印的怪物。

想到這裏，她用力扶住墻壁，咬住了下唇，一種莫名的恐慌從心頭躥起。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江中的屍體，既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，又害怕從屍體中發現那張熟悉的臉。

這種又慌張又害怕的情緒讓她感到一絲無措。她按了下掌心，一陣劇痛傳來，低頭看去，白嫩的掌心被滾燙墻壁燎出一串水泡，而她現在才察覺。

秦奚丹定了定神，恢覆鎮定，心中反覆告訴自己要相信老板的實力。

卡瑪瓦嘆了口氣。

秦奚丹問：“我們什麽都不做了嗎？”

卡瑪瓦露出苦笑，“我們能做的，也許只有安心等待死亡。”

秦奚丹：？？？

她突然想爆粗口，這個人在說什麽屁話。她可不想就這樣束手就擒，再說了，真的什麽都不能做嗎？

秦奚丹一臉嚴肅耿直，“真的嗎？我不信。”

她往前一步，緊緊盯著卡瑪瓦的眼睛，伸進口袋的手按緊了鋼筆，說：“我的朋友也下落不明，我不能置身事外，如果死亡真的是註定的結局，我也不會老實等待。之前我就跟你說過，束手就擒不是我們蘆國人的風格，如果神明無德，我們都敢把它給剿了，何況這裏還只是區區一個怪物。”

卡瑪瓦聽到她的話，陷入了沈默，幾分鐘後，他勾起嘴角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。

“小姐，我們需要再去一個地方。”

******

要去的地方是聖提爾城的一條街道。在卡瑪瓦的口中，這條街的二十三號雜貨鋪，是法師團體們集會的地點。可是現在街道早就被大火焚燒，早就空無一人。

秦奚丹問：“城裏也有法師嗎？那我們怎麽知道這些法師去了哪裏？”

卡瑪瓦快速往帶路，熟練地轉過街道，來到焚燒成廢墟的雜貨店前，說：“出現意外事故時，我們有約定好的見面地點。”

秦奚丹跟他走了一路，也發現這條街上的異常。在這條街道，腐爛的味道減輕了很多，也沒有看見什麽被火燒成焦炭的屍體。

卡瑪瓦進入店裏，雙手在布滿黑灰的地上摸索，摸到一個倒下的沈沈櫃子，擡頭對秦奚丹說：“小姐，可以幫我把這個移開嗎？”

秦奚丹走過去，和他一起用力移開櫃子。

地面上露出一塊稍微凸起的磚塊，把磚塊移開，地道的入口出現在眼前。

秦奚丹跳到入口，跟著卡瑪瓦在黑暗中走了一段後，聽見了激烈的爭吵聲。

“你們就這麽等死嗎？沒用的家夥。”

一道年輕的聲音激烈地說道：“我們國家會變成現在這樣，都是因為你們這群懦弱的東西！看著大火燒毀了我們的城市，燒死我們的同胞，你們還能無動於衷，你們比因斯人也差不多多少！”

“埃米爾，如果你只會毫無意義地宣洩，就請離開我們的會議，去幹你覺得勇敢的事情。”又一道優雅的女聲說道。

“哼，你這是要讓我滾嗎？”

“我們在等待首席過來做最後的決策，你知道的，只有首席才能拯救我們所有人。”

開頭說話的青年似乎很看不起這位首席，冷笑一聲，“那個懦夫？他已經失敗一次了！我可不信他能成功，命運之書他找到了嗎？”

秦奚丹心裏“哦豁”一聲。

原來南洲最珍貴的寶物，叫做命運之書，聽這個名字，好像和命運女神有重要聯系。

命運之書會是林璞攜帶的那本邪典嗎？

她抿了下唇，皺著眉，有點不太讚同這種可能——她接觸過邪典，邪典知道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，似乎什麽都能知曉。這樣想，邪典似乎和命運之書有所關聯。

可是，她還是覺得，邪典應該不是那本書。

至少，不是完整的命運之書。

在她的認知裏，命運女神作為一片大陸的主神，備受原住民的尊崇，應該是一位被認可的神明，應該不會這麽邪異吧……不過，想到因斯，她心裏嘆了口氣，又想，這也不一定。

當世界上只存在一個神明，無論祂多麽邪異，也是唯一的神明。

秦奚丹思索的時候，那邊的爭吵已經越來越激烈，最後，叫埃米爾的青年怒聲道：“你們就留在這等那個廢物首席吧！我出去用我自己的辦法救人了！我可不怕死亡！”

埃米爾惱火地轉身，腳步迅疾，沒有走幾步，他突然停住，定定看著前方，表情有些慌張，嘴唇顫動著，輕聲說：“啊……啊，首、首席大人……您什麽時候過來啦？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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